第五章 逃跑
时隔一年，村雨研究所的旗杆又降下了半旗。
凤绝望地要紧牙关。
……我对吉尔见死不救，什么也做不了。唯独对悲伤的感应比别人快几倍，那是因为我是强化人，但这种强化人到底有什么用？
……新人类？这就是新人类吗？虽然吉尔说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，但吉尔的意志也是到死的时候才发动的。那么人的能力又有什么意义呢？只在临死前成为新人类有什么意义……？
阿玛莉的眼泪也已经流干了，只是在那轻声嘟囔着。
“……我想回到新罕布什尔。”
那片土地对阿玛莉来说是埋藏着悲伤回忆的地方，她在那里与深爱的家人失散了。
但是现在失去了吉尔，能让阿玛莉的灵魂得到安抚的地方也只有出生的故乡了吧，她还有能回去的故乡……
想到这里，凤下定了决心。
从村雨研究所逃走吧，带着阿玛莉去新罕布什尔。
“阿玛莉……”
说到一半，凤又闭上了嘴。
有什么奇怪的地方，是什么呢……？
凤的感应力极其敏锐，她注视着房间的一角，柜门的正上方，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处有一个小小的凸起。以前就有了，但她是第一次注意到，凤感觉在那里有散发着异样气息的东西。
“凤……？”
阿玛莉无法理解般地看着凤。
凤紧紧咬住嘴唇，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道。
“……隐藏摄像头。”
“哎？”
阿玛莉还没来得及问，凤就跑到了走廊上，然后顺势跑上了楼梯。她知道该去哪里，微弱的气息在引导着凤。
那个房间就在凤他们房间楼上两层的尽头，凤做了一个深呼吸，然后打开了房门。
之后就是一片沉默，房间内一名年轻女子起身转了过来，是泪子，满脸充满着惊愕和动摇。
房间里有几十个显示屏，但正在工作的只有一个，那拍摄的是凤她们的房间。
“……原来是这样。”
凤低声说道。
“……”
泪子叹了口气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。然后她取下了耳朵上的接收器，关掉了桌上的录音设备。
两人始终沉默不语，只有挂钟在那走着。
终于凤打破了沉默。
“我们是受验者…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……”
这并不是讽刺，而是凤真实的想法。
“……这是我的工作。”
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我知道……但我有一个请求，希望你听我说。”
凤的语气很平静。
“我希望你今晚能关掉监控。”
泪子一脸意外地看着凤，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
“希望你能这么做……拜托了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泪子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谢谢。”
凤只说了这句便离开了房间。
泪子瘫倒在桌子上。
从楼梯下来的凤用拳头用力敲击着墙壁，她的肩膀因为愤怒而颤抖。
不久，泪水从两眼夺眶而出，凤含着泪水仰天长叹。
“……吉尔……我原谅了她。正如你所说的那样，我原谅了她。喂，听到了吗，吉尔。”
泪水顺着凤的脸颊滑落。
“……吉尔……”
凤蹲了下来，放声痛哭，悲伤的事情太多了。这是最后一次哭泣吧，虽然心里这么想着，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。
即使到了深夜，MS工厂的喧嚣也没有停下来。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研究所内一片寂静，那是一个连月亮都没有的夜晚。
夜露打湿了草坪，周围弥漫着清凉的空气。
逃出宿舍的凤与阿玛莉来到与工厂相对的训练室后面，那里除了士兵定期巡逻外没有行人，建筑物的窗户也没有亮光。
“真的要离开研究所吗？”
阿玛莉小声问道，她扎着凤送的发带，在黑暗中看不出原本鲜艳的色彩。
“你想回新罕布什尔吧？”
“嗯……”
“今天开始，我们不再是受验者了，我们要变回人类。这里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，所以我们要离开。”
凤边说边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探出头来，照了照四周，离刚才巡逻的士兵回来还有十五分钟，乘这段时间……
凤拉着阿玛莉的手，低着身子匍匐着来到铁丝网处，然后把带来的毛毯搭在肩上，爬上了铁丝网。
铁丝网上面还围着铁条网，凤用一只手抓住毛毯，用力把它放了下来，毛毯一下就被铁丝网卡住了。
“阿玛莉，快点。”
阿玛莉在她的催促下爬上了铁丝网。
“你先下去。”
在凤的帮助下，阿玛莉先下到了铁丝网的另一边，然后迅速躲进了灌木丛中。
凤也紧随其后，没有时间拿起铁丝网上的毛毯了。
如果巡逻兵能放过我们的话……但是这不过是天真的期待罢了。
“阿玛莉，快走吧。”
凤钻进了和她身高差不多的草木之中，跟在后面的阿玛莉突然“啊”地叫了一声、
“？”
“忘记和泪子小姐说一声了。”
凤停下了脚步，勉强挤出了笑容。
“……那个人也是研究所的人呢。”
“但她不会去告密的，她是个好人。”
“……是呢。”
“真想和她说声再见。”
阿玛莉遗憾地回头看了看研究所。
“……走吧，没有时间了。”
凤又继续走了起来。
“啊，等一下，凤。”
阿玛莉紧随其后。
平缓的斜坡上草木茂盛，几乎看不见人影。两人在其中前进着，虽然是往城市的反方向在走，但这也是最容易逃脱追捕的地方。
爬上斜坡后又变成了下坡，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树海，据说在那里一旦迷路就不可能再出来了。
凤打算绕过周边，前往某个沿海的城市。为了逃脱追捕，必须冒这种危险，但如果是津科中士，可能会追到树海中……
就在凤这么想的时候，正下方的研究所传来了警笛声，同时窗户也都亮起了灯，院子里的探照灯也亮了起来。
“被发现了。”
看到士兵模样的人在那来来往往。
“怎么办，凤？”
“只能逃跑了，事到如今也回不去了。”
在刺耳的警笛声中，两人朝树海跑去。
娜米卡跑向正与部下一起乘坐着吉普车准备出发的的津科中士。
虽然刚刚被惊醒，脸色很难看，但她没时间理会这些。
“用这个吧。”
她把一个小手提箱递给了津科中士。
“是什么？”
“这是一种脑电波感应装置，如果距离很近，就能知道凤在哪里。”
“挺方便呢……那我就借走啦。”
“请一定要将她带回来，拜托了。”
“我知道，毕竟投入了巨额资金呢。”
津科中士催促着部下发动了吉普。
“呵呵……”
他兴奋不已，虽然在部下面前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，但那种兴奋感是无法掩饰的。
“居然敢逃跑，我还以为是个骨气十足的女人呢……”
津科中士从腰上掏出手枪，并拔出了弹匣。
“中士……”
开车的部下奇怪地问道。
“没什么，只要不发射子弹就不会那么容易死掉，接下来就随便我们了。”
听到这句话，部下的脸上流露出恐惧，津科中士则愉快地继续笑着。
周围传来追踪队的声音越来越近……为什么？即使研究所的士兵和所员全部动员起来，人数也是有限的，在这广阔的树海中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一个人，何况四周一片漆黑，但包围网确实在缩小。
凤感到焦虑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，必须想办法……
就在这时……咚！
一道闪光划过上空，强烈的光芒倾泻而下。
“照明弹！”
不过，那强烈的光芒也无法穿透树海那层层叠叠的枝叶，只有几条光纹到达了长满棉马的地面。
一时间树林哗啦作响，鸟儿振翅的声音，野兽的咆哮交织在一起。
阿玛莉紧紧地抱住凤。
“好可怕！”
“冷静点！很快就会平息的。”
照明弹的灯光落了下来，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，也许是意识到对探查没有多大效果，照明弹再也没有发射。但是追踪队的脚步越来越近了，手持照明灯的灯光在树丛的对面闪过两三次。这样下去是逃不掉的……
凤把阿玛莉塞进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灌木丛中，自己也坐下来。
“……阿玛莉，听好了。”
阿玛莉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，表情变的严肃起来。
“再这样下去，我们两个都会被抓起来的。不知道为什么，追兵已经掌握了我们所在的位置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
话虽如此，但阿玛莉也感到有些不太对劲。
“我去做诱饵，所以哪怕只有阿玛莉一个人也一定要逃出去。”
“凤？不是说好要一起逃走的吗？”
“你想回到新罕布什尔吧！”
凤的语气出奇地强硬，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。
视线掠过背后的黑暗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。
“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抓住的，一切就白费了。”
“凤……凤这样好吗？可能会再被送回那个研究所，被控制……说不定会像吉尔那样死掉！”
“不一定会被抓住，我会尽可能地逃跑。 如果能逃得掉的话我一定去新罕布什尔，你曾今住过的城市。所以……”
“不！我不想和凤分开！”
“阿玛莉，人有时候不得不一个人活下去，但不是孤单的，回忆总是在一起的。寂寞的时候就想着我和吉尔，想见面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面的，你明白吗？”
“……嗯。”
阿玛莉低下头，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。
“因为你还有能回去的地方。”
“……我等你，在凤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。”
“等到那时再请我喝热汤哦。”
“嗯。”
阿玛莉努力挤出笑容，伸手去抓头上的蝴蝶结。
“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凤和吉尔送给我的这条发带。”
“很适合呢。”
凤用手抚摸着阿玛莉的金发，她感觉那头秀发柔顺得像丝线。
“那我走了……”
“……凤……”
“要活下去，吉尔是这么说的。”
凤站起来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
阿玛莉，再见了。你一定要活下去，然后你会幸福哦……凤在心中呐喊。
照明灯交错，怒吼声逐渐传来，慢慢围绕着凤所在的场所。
这样就好了……
凤拨开茂密的树木，向树海的深处走去。
为了吸引追踪队的注意，她故意跺着脚，或者冲进树林发出声响，追踪队似乎非常配合她。
终于有一块没有树木覆盖的空间出现了，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星空，不知何时天空空似乎放晴了。
从凤的身后传来熟悉的歌声，好像是津科中士在唱。
“我是联邦的机师！扎古、大魔都不入眼！只有赤色彗星稍微难缠！”
“……似乎是把围捕当成游戏呢”
凤咬着嘴唇，既然如此……于是凤也唱了起来。
“军队的工作也不轻松！今天是贾布罗，明天是月球，最后忘记重力跌落地面。”
穿过树林，津科中士和几名部下出现在了她面前。双手挥舞着教鞭的津科中士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。
“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啊。”
凤拿起掉在脚边的枯树枝。
“是时候做个了断了，中士大人。”
说着她把枯树枝用膝盖折成适当的长度，凤知道自己的肩膀已经没有力气了，还能如此冷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可是凤的态度被中士认为是在挑衅，津科中士解下了枪套，然后脱掉了贝雷帽，拿起教鞭。
“阿玛莉怎么样了？”
“死了，逃跑的时候掉进了谷底。”
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对现在的中士来说也无关紧要。
“就这样吧！”
话音未落，津科中士就迅速拉开了距离。
就在凤还在思索时，中士手持的教鞭嗖的一声如同切裂了风一般，打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“！”
树枝飞向了天空，这时中士已经丢掉了自己的教鞭，绕到了凤的左侧。
注意到的凤立刻把身体向后撤，但比那更快，中士的拳头已经落在了她的心窝上。
胜负已定。
凤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。
津科中士甚至都没有喘气，就算训练了一年，也不可能战胜有着实战经验的教官。
凤并不是不知道这点，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。凤忍受着肚子深处涌上的疼痛，想起来了阿玛莉……
活下去……你会幸福的，连我的那份也一起……阿玛莉。
之后便陷入了思维混乱的无意识状态——
凤被抬上了担架，送往研究所内的医务室。
不知道是谁的意念包围了躺在床上的凤，侵犯了她的意识领域。凤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，一方面这个意念太过微弱，另外她已经疲劳至极，给她做诊断的医生和护士当然也是不会察觉的。
那个意念就这么消散在了空中。